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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白对照资治通鉴5》第111页,页面无弹窗的全文阅读!
这一年,明帝将原本设置在长安的钟簴、橐佗、铜人、承露盘移到洛阳。承露盘折断,数十里之外都能听到响声。铜人太重,无法运到洛阳,只好留在霸城。广泛征集黄铜,铸成两个铜人,称为翁仲,并列安放在皇宫司马门外。又铸造黄龙、凤凰各一个,黄龙高四丈,凤凰高三丈多,安放在皇宫内殿之前。在芳林园的西北角堆积了一座土山,命令公卿臣僚等都去搬运泥土,在土山上种植松树、竹子、杂木以及美草,抓来山禽杂兽放到山上豢养。司徒军议掾董寻上书进谏说:“我听说古代的耿直之士,把应该说的话毫无保留地讲给国君听,不畏避死亡,所以周昌将汉高祖比为夏桀、商纣,刘辅把赵后比为婢女。天生忠诚耿直之臣,虽然面对白刃与沸腾的水,都敢于上前而不顾忌自身安危,实在是替当时的君王珍惜天下。自建安以来,在野战中死去、逃亡的人不计其数,有的家族已经灭尽,有的家族即使还有人幸存,也是孤寡老弱。倘若如今的宫殿狭窄,应当扩建,也应该顺应农时,不要妨害农业生产,何况是制作没有益处的器物!黄龙、凤凰、九龙、承露盘,这些都是圣明的帝王不愿意制作的,制作所花费的时间是修建宫殿的三倍。陛下既然尊重群臣,让他们头戴官帽,身穿绣衣,出门乘坐豪华的车驾,用来显扬于平民;而如今又让他们挖坑抬土,弄得脸面又脏又黑,衣冠颠倒不齐,毁坏了国家的荣耀,只为了修建对国家毫无益处的林园,实在不对。孔子说:‘君王任用臣下以礼相待,臣下侍奉君王忠心耿耿。’没有忠义就没有礼法,国家依靠什么来维持!我知道说出这些话一定会被杀,但是我自比为牛身上的一根毫毛,活着既然对国家无益,死了又会有什么损失!持笔流泪,心意已经与世辞别。我有八个儿子,我死之后,还要拖累陛下了!”刚一上奏,就沐浴等待命令。明帝说:“董寻不怕死啊!”主事官奏请收捕董寻,明帝下诏说不必追究。
高堂隆上疏曰:“今世之小人,好说秦、汉之奢靡以荡圣心;求取亡国不度之器,劳役费损以伤德政。非所以兴礼乐之和,保神明之休也。”帝不听。
隆又上疏曰:“昔洪水滔天二十二载,尧、舜君臣南面而已。今无若时之急,而使公卿大夫并与厮徒共供事役,闻之四夷,非嘉声也,垂之竹帛,非令名也。今吴、蜀二贼,非徒白地[白地:沙漠。]、小虏[小虏:对北方鲜卑、乌桓的蔑称。]、聚邑之寇[聚邑之寇:指占据乡邑、村落造反的民众。],乃僭号称帝,欲与中国争衡。今若有人来告:‘权、禅并修德政,轻省租赋,动咨耆贤,事遵礼度。’陛下闻之,岂不惕然恶其如此,以为难卒讨灭而为国忧乎?若使告者曰:‘彼二贼并为无道,崇侈无度,役其士民,重其赋敛,下不堪命,吁嗟日甚。’陛下闻之,岂不幸彼疲敝而取之不难乎?苟如此,则可易心而度,事义之数亦不远矣!亡国之主自谓不亡,然后至于亡;贤圣之君自谓亡,然后至于不亡。今天下雕敝,民无儋石之储,国无终年之蓄,外有强敌,六军暴边,内兴土功,州郡骚动,若有寇警,则臣惧版筑之士不能投命虏庭矣。又,将吏奉禄,稍见折减,方之于昔,五分居一,诸受休者又绝禀赐,不应输者今皆出半,此为官入兼多于旧,其所出与参少于昔。而度支经用,更每不足,牛肉小赋,前后相继。反而推之,凡此诸费,必有所在。且夫禄赐谷帛,人主所以惠养吏民而为之司命者也,若今有废,是夺其命矣。既得之而又失之,此生怨之府也。”帝览之,谓中书监、令曰:“观隆此奏,使朕惧哉!”
高堂隆上书说:“如今世上邪恶之人,喜欢议论秦、汉之时的奢靡生活以动摇圣心;引诱陛下求取败亡国家的不合法度的器物,劳役百姓,浪费钱财,损害德政。这不是倡导礼乐和谐,求神明保佑的方式。”明帝没有听从。
高堂隆再次上书说:“古代洪水泛滥,水浪滔天,历时二十二年,唐尧、虞舜君臣仍然面朝南方,平安无事。现在没有那时的急迫情况,但是却让公卿大臣与厮役共同从事力役,让四方蛮夷得知,不是美好的声誉,记载在史书上,也不是美好的名声。如今吴、蜀二敌,不是大漠游牧的胡人、小虏以及占据乡邑的盗贼一类,而是僭越称帝,试图与中原抗衡的劲敌。倘若现在有人来报告:‘孙权、刘禅都在修治德政,减轻百姓的田租赋税,每遇事情都向前辈贤者咨询,事事遵循礼法制度。’陛下您听到这些,难道能不警惕、憎恶他们,觉得将难以迅速消灭他们,而为国家忧虑吗?倘若有人说:‘那两个敌国都政治无道,崇尚奢靡毫无限度,奴役他们的士人与百姓,加重税收赋敛,百姓不堪承受,抱怨之声一天比一天厉害。’陛下听说这些,难道不庆幸他们的困窘衰败而攻取他们不会困难吗?如果是这样,那么可以换位思考一下,距离掌握事物的道理就不远了!将要亡国的君主认为不会自取灭亡,然后才导致亡国;圣贤的君主认为有亡国的危险,然后才不会亡国。而如今天下凋敝衰微,百姓没有超过一石的积粮,国家没有维持一年的积蓄,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大军必须长期驻守边防,国内大肆兴建土木工程,州郡骚动不安,如果有敌人侵犯的警报,那么,我担心修建宫墙的官员就不会舍命破敌了。再者,武将文官的俸禄日益减少,与过去相比,只有五分之一,很多受命退休的官员不再获得生活费用,不应缴纳赋税的如今都要缴纳一半,国家的收入比过去多出一倍,而支出比过去减少三分之一。然而,预算支出,筹划经费,却更加供给不足,缴纳牛肉作为额外赋税,连续不断。反过来推算,多出来的费用一定另有用途。俸禄赐予米谷与布帛,是君王惠养官吏,让他们赖以生存,倘若现在取消,就是剥夺了他们的性命。已然得到的然后再失去,是怨恨汇集的根源。”明帝看了之后,对中书监、中书令说:“看了高堂隆的这一奏章,令朕感到惊惧!”
尚书卫觊上疏曰:“今议者多好悦耳:其言政治,则比陛下于尧、舜;其言征伐,则比二虏于狸鼠。臣以为不然。四海之内,分而为三,群士陈力,各为其主,是与六国分治无以为异也。当今千里无烟,遗民困苦。陛下不善留意,将遂雕敝,难可复振。武皇帝之时,后宫食不过一肉,衣不用锦绣,茵蓐不缘饰,器物无丹漆,用能平定天下,遗福子孙,此皆陛下之所览也。当今之务,宜君臣上下,计校府库,量入为出,犹恐不及;而工役不辍,侈靡日崇,帑藏日竭。昔汉武信神仙之道,谓当得云表之露以餐玉屑,故立仙掌以承高露,陛下通明,每所非笑。汉武有求于露而犹尚见非,陛下无求于露而空设之,不益于好而糜费功夫,诚皆圣虑所宜裁制也。”
尚书卫觊上书说:“现今议论的人大多爱说好听的话:他们议论政治,就将陛下比为尧、舜;议论征伐,就将吴、蜀两敌比为狐狸和田鼠。我认为并不是这样的。四海之内,一分为三,百官尽力,各自为自己的君主效忠,这与当初六国分治的情形没什么不同。现今千里之内没有炊烟,百姓生活贫困不堪。陛下如果不多加留意,势必很快衰败,难以再度振兴起来。武皇帝时期,后宫每餐饭食不超过一盘肉,不穿锦缎绣饰,坐垫不镶花边,所用器物也不刷红漆,因此才能平定天下,将福分留给子孙,这都是陛下亲眼见到的。当务之急应是,君臣上下计量核对国家财政库存,量入为出,还担心来不及;倘若还是征调工匠役夫不止,奢侈浪费一天胜于一天,国家府库将会日益枯竭。过去汉武帝信奉神仙之道,说当取得云表的露水和着玉屑一起服用,于是立起仙掌来承接从高而下的露水,陛下贤能通达,每每嘲笑他的做法不对。汉武帝求取露水还被人非议,陛下不求露水却虚设承露盘,毫无益处且浪费了很多人力,这些的确都是陛下思虑所应该克制减省的。”
时有诏录夺士女前已嫁为吏民妻者,还以配士,听以生口自赎,又简选其有姿首者内之掖庭。太子舍人沛国张茂上书谏曰:“陛下,天之子也,百姓吏民,亦陛下子也,今夺彼以与此,亦无以异于夺兄之妻妻弟也,于父母之恩偏矣。又,诏书得以生口年纪、颜色与妻相当者自代,故富者则倾家尽产,贫者举假贷贳[贷贳:借款赊欠。],贵买生口以赎其妻;县官以配士为名而实内之掖庭,其丑恶乃出与士。得妇者未必喜而失妻者必有忧,或穷或愁,皆不得志。夫君有天下而不得万姓之欢心者,鲜不危殆。且军师在外数十万人,一日之费非徒千金,举天下之赋以奉此役,犹将不给,况复有掖庭非员无录之女,椒房母后之家,赏赐横与,内外交引,其费半军。昔汉武帝掘地为海,封土为山,赖是时天下为一,莫敢与争者耳。自衰乱以来,四五十载,马不舍鞍,士不释甲,强寇在疆,图危魏室。陛下不战战业业,念崇节约,而乃奢靡是务,中尚方作玩弄之物,后园建承露之盘,斯诚快耳目之观,然亦足以骋寇仇之心矣!惜乎,舍尧、舜之节俭而为汉武帝之侈事,臣窃为陛下不取也。”帝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