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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白对照资治通鉴5》第112页,页面无弹窗的全文阅读!
当时,有诏书命令搜括天下士女,那些已经嫁给下级官员与平民为妻的,全部改嫁给出征的士兵,允许以相当数目的牛马赎回,还选取其中最美貌的送到皇宫。太子舍人沛国人张茂上书劝谏说:“陛下是上天之子,小吏、平民也是陛下的子民,如今夺取那个的妻子给予这个,也同夺取兄长的妻子嫁给弟弟没有什么区别,作为父母来说,这是有所偏私了。还有,诏书说可以用年龄、毛色与妻子价值相当的牛马代替,所以富裕的家庭则倾家荡产,贫穷的家庭则典当借债,用高昂的价格买来牲畜以赎回他的妻子;朝廷以给出征战士娶妻为名而实际上是送往皇宫,那些丑陋色衰的才配给士兵。这样,娶到妻子的士兵未必高兴,而失去妻子的人必定忧愁,或者贫困或者忧愁,都不如意。一个拥有天下而不能得到万民欢心的君王,很少有不陷入危险的。况且军队在外面驻守的有十万人,一天的耗费绝不只是千金,将全国赋税都用在兵役的开支上,还恐怕供给不上,何况又有皇宫中如此多的额外的美女,对后妃以及太后娘家的随意赏赐,内外的开支,这些费用相当于军费的一半。过去汉武帝挖地造海,堆土积山,仰仗的是当时天下统一,没有敢同他抗敌的人。自从衰乱以来,四五十年间,马不离鞍,士不解甲,强敌压境,试图消灭魏国。陛下不兢兢业业,崇尚勤俭节约,反而一心追求奢靡,中尚方制作出游乐器物,后园竖起承露盘,这的确能使耳目愉悦,但也足以助长敌寇图谋我国的气焰!可惜啊,舍弃尧、舜的节俭而行事如同汉武帝一样奢靡,我私自认为陛下不应该如此。”明帝不予理睬。
高堂隆疾笃,口占上疏曰:“曾子有言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寝疾有增无损,常恐奄忽,忠款不昭,臣之丹诚,愿陛下少垂省览!臣观三代之有天下,圣贤相承,历数百载,尺土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然癸、辛之徒,纵心极欲,皇天震怒,宗国为墟,纣枭白旗,桀放鸣条,天子之尊,汤、武有之。岂伊异人?皆明王之胄也。黄初之际,天兆其戒,异类之鸟,育长燕巢,口爪胸赤,此魏室之大异也。宜防鹰扬之臣[鹰扬之臣:比喻有野心而又有权势的大臣。这里指司马氏。]于萧墙之内。可选诸王,使君国典兵,往往棋跱,镇抚皇畿,翼亮帝室。夫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咏德政,则延期过历;下有怨叹,则辍录授能。由此观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独陛下之天下也!”帝手诏深慰劳之。未几而卒。
高堂隆病情严重,口授上书说:“曾子曾经说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卧病在床,病情有增无减,时常担心突然去世,款款忠心不能昭然天下,我的一片赤诚之心,希望陛下稍加垂怜深思!我观察夏、商、周三代统一天下时,圣贤的君王前后相继,延续了数百年,天下没有一尺土地不是归他所有的,没有一个子民不是他的臣子。然而,夏桀、商纣之辈,放纵私心,穷尽私欲,皇天震怒,使国家变为废墟,纣被斩首悬挂在白旗之上,桀被流放到鸣条山,天子的尊位被商汤、周武据为己有。难道他们与一般人不同?他们也都是圣贤君王的后代。黄初年间,上天降下警告的征兆,异类之鸟,在燕巢之中抚育长大,嘴、爪和胸部都是红色的,这是魏室的特大奇异之事。应该防备飞扬跋扈的权臣在宫墙之内作乱。可以挑选亲王,让他们在各自的封国内建立军队,亲自统领,如同棋子一样,遍布全国,镇抚皇家的疆土,辅佐皇室。皇天没有亲情,只辅佐有德的圣君。百姓歌讼德政,则享国的时间自然长久;百姓怨声载道,上天就会另外选任新的贤能之人。由此看来,天下乃是全体百姓的天下,而不仅仅是陛下一人的天下了!”明帝亲自写下诏书,恳切慰问高堂隆。不久,高堂隆去世。
陈寿评曰:高堂隆学业修明,志存匡君,因变陈戒,发于恳诚,忠矣哉!及至必改正朔,俾魏祖虞,所谓意过其通者欤!
帝深疾浮华之士,诏吏部尚书卢毓曰:“选举莫取有名,名如画地作饼,不可啖也。”毓对曰:“名不足以致异人而可以得常士;常士畏教慕善,然后有名,非所当疾也。愚臣既不足以识异人,又主者正以循名按常为职,但当有以验其后耳。古者敷奏以言,明试以功;今考绩之法废,而以毁誉相进退,故真伪浑杂,虚实相蒙。”帝纳其言。诏散骑常侍刘卲作考课法。卲作《都官考课法》七十二条,又作《说略》一篇,诏下百官议。
司隶校尉崔林曰:“按《周官》考课,其文备矣。自康王以下,遂以陵夷,此即考课之法存乎其人也。及汉之季,其失岂在乎佐吏之职不密哉!方今军旅或猥或卒,增减无常,固难一矣。且万目不张,举其纲;众毛不整,振其领,皋陶仕虞,伊尹臣殷,不仁者远。若大臣能任其职,式是百辟,则孰敢不肃,乌在考课哉?”
陈寿评论说:高堂隆学业昌明,立志匡辅君王,在灾异发生时加以劝诫警告,发自于诚恳之心,堪称是忠臣啊!到他一定要变更历法,让魏国以虞舜为祖先,就是人们所说的意念超过了通博吧!
明帝非常痛恶那些华而不实的人,下诏令给吏部尚书卢毓说:“选拔推举人才时,不要只录用有名之士,名声如同在地上画饼,只能看不能吃。”卢毓答复说:“依据名声选拔,不足以获得奇异的人才,但是可以获得寻常的人才;寻常的人敬畏教化、仰慕善行,然后才能出名,不应该痛恶这样的人。我既不能够辨别奇异的人才,而主事官员的职责又是依据名次按常规授予官职,只有在以后的实践中检验了。古代凭借上奏陈事考察言谈,凭借实际工作考察能力;如今考绩的办法已经废弛,只是依据赞誉或毁谤的舆论决定晋升与罢免,所以真假混杂,虚实难辨。”明帝听从了他的建议。颁布诏书命令散骑常侍刘卲制定考课之法。刘卲制定《都官考课法》七十二条,又作《说略》一篇,下诏让百官商讨。
司隶校尉崔林说:“《周官》考课法,条例已经非常完备了。自周康王以后,逐渐废弛,这就说明考课之法可否保持完全在于人的掌握。到了汉代末年,失误岂止在于佐吏的职责不详密啊!现今军队或聚或散,增加减少没有常规,本来就难以统一标准。况且万目不张,就要拉起它的纲绳;裘毛不整,就要抖动它的衣领,皋陶在虞舜的手下做官,伊尹在商朝称臣,邪恶的人自会远离。倘若大臣们能够尽到各自的职责,作百官的榜样,那么谁敢不恭敬地尽职尽责,这难道在于考核吗?”
黄门侍郎杜恕曰:“明试以功,三载考绩,诚帝王之盛制也。然历六代[六代:指唐、虞、夏、商、周、汉六代。]而考绩之法不著,关七圣[七圣:指尧、舜、大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周公。]而课试之文不垂,臣诚以为其法可粗依,其详难备举故也。语曰‘世有乱人而无乱法’,若使法可专任,则唐、虞可不须稷、契之佐,殷、周无贵伊、吕之辅矣。今奏考功者,陈周、汉之云为,缀京房之本旨,可谓明考课之要矣。于以崇揖让之风,兴济济之治,臣以为未尽善也。其欲使州郡考士,必由四科[四科:东汉左雄提出选拔人才担任官职的有两种人:儒学、文吏,黄琼又补充两种:孝悌、能从政者,统称为四科。],皆有事效,然后察举,试辟公府,为新民长吏,转以功次补郡守者,或就增秩赐爵,此最考课之急务也。臣以为便当显其身,用其言,使具为课州郡之法,法具施行,立必信之赏,施必行之罚。至于公卿及内职大臣,亦当俱以其职考课之。古之三公,坐而论道;内职大臣,纳言补阙,无善不纪,无过不举。且天下至大,万机至众,诚非一明所能遍照;故君为元首,臣作股肱,明其一体相须而成也。是以古人称廊庙之材,非一木之支,帝王之业,非一士之略。由是言之,焉有大臣守职办课可以致雍熙者哉!诚使容身保位,无放退之辜,而尽节在公,抱见疑之势,公义不修而私议成俗,虽仲尼为课,犹不能尽一才,又况于世俗之人乎!”
黄门侍郎杜恕说:“公开考核官员的能力,每三年进行一次考绩,的确是帝王最完善的制度。然而历经六个朝代,考绩的办法没能明著于世,经过七位圣人,考核的条例也没能流传下来,我实在认为这是因为考核的原则只可以粗略地依凭,而难以详细规定一一列举的缘故。俗话说:‘世上只有恶人,而没有恶法。’倘若法制是万能的,那么唐尧、虞舜就不必依靠后稷、子契的辅佐了,商朝、周朝也不会认为伊尹、吕尚的辅助有可贵之处了。如今主张考绩的人,陈列了周朝、汉朝的所著所为,著述了汉代京房考功课吏的本义,可以说是彰显了考课的要旨。期望用这种办法崇尚谦恭辞让的世风,振兴美好的政绩,我认为还不足以尽善。试图让州、郡举办任官考试,必须经由四科,都取得了实际效果,然后举荐,经由官府考试征用,担任地方官吏,依据功绩补升为郡守,或者就地增加禄秩,赐予爵位,这是考核官吏的当务之急。我认为官员一旦被任职就应当使他们的身份显贵,听取他们的建议,命令他们分别制定州郡官员的考核办法,切实施行,建立可信的必赏制度,实施必行的惩罚制度。至于三公九卿以及内职大臣,也应当针对他们的职务加以考核。古代的三公,坐在君王身边议论治国之道;内职大臣,经常弥补君王的疏忽与过失,即使很小的善行也要记载,即使很小的过失也要纠正。况且天下如此之大,大事如此之多,一盏明灯绝不能将每个角落都照亮;所以君王犹如头脑,大臣犹如四肢,必须明白同属一体、互相依存才能成事的道理。所以古人称廊庙所需的木材,绝不是一根木头就能支撑的,帝王的宏伟事业,绝不能只依靠一个臣僚的谋略。由此看来,怎么可能只依靠大臣守职尽责办理课试,就可以令天下太平和乐呢!即便容身保位,没有被放逐罢官的罪过,而为国尽节的官员,也处于被怀疑的形势中,公道没有竖立起来,暗地里议论却俨然成风,这样即使是孔子来主持考核,恐怕也不能发挥丝毫作用,何况世俗的寻常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