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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白对照资治通鉴5》第101页,页面无弹窗的全文阅读!
吴主闻之,大怒曰:“朕年六十,世事难易,靡所不尝。近为鼠子所前却,令人气踊如山。不自截鼠子头以掷于海,无颜复临万国。就令颠沛,不以为恨!”
陆逊上疏曰:“陛下以神武之姿,诞膺期运,破操乌林,败备西陵,禽羽荆州;斯三虏者,当世雄杰,皆摧其锋。圣化所绥,万里草偃,方荡平华夏,总一大猷。今不忍小忿而发雷霆之怒,违垂堂[垂堂:靠近堂屋檐下。因檐瓦坠落可能伤人,所以比喻危险的境地。]之戒,轻万乘之重,此臣之所惑也。臣闻之,行万里者不中道而辍足,图四海者不怀细以害大。强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乘桴远征,必致窥闟,戚至而忧,悔之无及。若使大事时捷,则渊不讨自服。今乃远惜辽东众之与马,奈何独欲捐江东万安之本业而不惜乎!”
公孙渊自知吴国相隔遥远难以倚仗,于是斩杀张弥、许晏等人,将首级送到京城,将吴国的士兵及带来的金银财宝全部占为己有。冬季十二月,颁诏任命公孙渊担任大司马之职,封为乐浪公。
吴主听到消息,大怒说:“朕年已六十,人世间的艰辛困苦,还有什么没有经历过。近来却被鼠辈戏弄,实在令人气涌如山。如果不亲手斩杀鼠辈头颅扔进大海,再也无颜君临万国,就算因此亡国颠沛,也决不遗憾!”
陆逊上书说:“陛下以神明威武的天姿,承受天命,建立国家,在乌林大破曹操,在西陵大败刘备,在荆州擒获关羽;这三个败虏都是当世豪杰,却都被陛下摧折锋芒。圣明的教化安抚四方,风行万里犹如风吹草仆,正在荡平中原,统一天下。如今不能容忍小恨而发出雷霆之怒,违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古训,轻视身为帝王的贵重身份,这是我迷惑不解的地方。我听说,行万里路的人不在半道止步,立志统一天下的人不对妨害大局的小事耿耿于怀。强敌逼境,荒远地区还没有臣服,陛下乘船远征,一定会给敌人带来可乘之机,事到临头才去忧虑,恐怕后悔也来不及了。如果能使国家大事及时报捷,那么公孙渊不用征讨也会自己归顺。现在陛下还怜惜远在辽东的人口与马匹,怎么却唯独要舍弃江东万安的根本基业而不珍惜呢!”
尚书仆射薛综上疏曰:“昔汉元帝欲御楼船,薛广德请刎颈以血染车。何则?水火之险至危,非帝王所宜涉也。今辽东戎貊小国,无城隍之固,备御之术,器械铢钝,犬羊无政,往必禽克,诚如明诏。然其方土寒埆[寒埆:土壤温度低而瘠薄。],谷稼不殖,民习鞍马,转徙无常,卒闻大军之至,自度不敌,鸟惊兽骇,长驱奔窜,一人匹马,不可得见,虽获空地,守之无益,此不可一也。加又洪流滉漾,有成山之难,海行无常,风波难免,倏忽之间,人船异势,虽有尧、舜之德,智无所施,贲、育之勇,力不得设,此不可二也。加以郁雾冥其上,咸水蒸其下,善生流肿[流肿:脚气病。],转相洿染[洿染:传染。],凡行海者,稀无此患,此不可三也。天生神圣,当乘时平乱,康此民物。今逆虏将灭,海内垂定,乃违必然之图,寻至危之阻,忽九州之固,肆一朝之忿,既非社稷之重计,又开辟以来所未尝有,斯诚群僚所以倾身侧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者也。”
尚书仆射薛综上书说:“过去汉元帝想乘楼船,薛广德请求刎颈以鲜血染车来劝止。为什么呢?因为水灾、火灾最为危险,不是帝王应该亲临的。如今辽东蛮戎小国,没有坚固的城墙与护城河,防御的战术低劣,兵器不锋利,如犬、羊一样不懂治国,前去征讨一定攻无不克,正如陛下诏书所说。但是其国疆域狭小,土地贫瘠严寒,庄稼不能生长,百姓熟习骑马,迁移不定,忽然听说大军到来,自知抵抗不过,如同鸟惊兽骇,长驱远逃,我们会连一人一马都看不到,虽然占领了这块空旷之地,但是守住它毫无益处,这是不可出兵的理由之一。加之大海广阔没有边际,已有成山之难,海上航行变化无常,狂风巨浪难以避免,刹那之间,连人带船全部被吞没,即使有尧、舜的德行与智慧,也不得施展,即使有孟贲、夏育的勇猛与力量,也无法发挥,这是不可出兵的理由之二。再者,浓密的云雾笼罩在上空,咸苦的海水在下面蒸腾,使人极易患上脚气病,互相传染,凡在海上航行的人,极少有不患这种病的,这是不可出兵的理由之三。上天生出神圣之人,应当乘着时机平定动乱,使百姓康盛,社会富足。现在逆虏就要消灭,海内将要平定,却要违背必然的大政方略,自寻极度危险的困阻,忽略国家的安危,发泄一时的愤恨,既不利于国家的大计,又是开天辟地以来未曾尝试过的举动,这正是群臣坐立不安,食不甘味,睡不安稳的原因。”
选曹尚书陆瑁上疏曰:“北寇与国,壤地连接,苟有间隙,应机而至。夫所以为越海求马,曲意于渊者,为赴目前之急,除腹心之疾也。而更弃本追末,捐近治远,忿以改规,激以动众,斯乃猾虏所愿闻,非大吴之至计也。又兵家之术,以功役相疲,劳逸相待,得失之间,所觉辄多。且沓渚去渊,道里尚远,今到其岸,兵势三分,使强者进取,次当守船,又次运粮,行人虽多,难得悉用。加以单步负粮,经远深入,贼地多马,邀截无常。若渊狙诈[狙诈:奸诈狡猾。],与北未绝,动众之日,唇齿相济;若实孑然无所凭赖,其畏怖远迸,或难卒灭,使天诛稽于朔野,山虏乘间而起,恐非万安之长虑也!”吴主未许。
选曹尚书陆瑁在上书中说:“北方的魏与我国接壤,倘若稍有空隙,就会乘虚而入。我们之所以要远渡大海,购买马匹,违心与公孙渊结交,是为了解决目前的马荒之急,除去魏这一心腹之患。如今反而要舍本求末,舍近求远,因为一时气愤而改变计划,因为一时激动而劳师动众,这才是狡猾的敌人希望听到的,而绝非我大吴最好的计策。再者,兵家战术,在于使敌人疲惫,以逸待劳,得失之间,察觉与不察觉则相差甚远。况且沓渚县距离公孙渊路途遥远,倘若大军抵达,也要将兵力一分为三,让体格健壮的士兵向前攻取,稍差的保卫船舰,最差的运载粮食,大军人数虽然众多,但是无法全部使用。加之步行背负粮食,长途跋涉深入敌境,敌人之地战马很多,能够随时拦击我们。倘若公孙渊奸诈狡猾,与魏并没有绝交,我们大军出动之日,他们就会如同唇齿一样互相援助;倘若确实孤立无援,因为畏惧而远逃,或许难以迅速消灭,假使上天不把他立即诛灭在北方荒野,而国内的山越叛民乘机而起,这恐怕也不是万全的长久之策啊!”吴主没有应许。
瑁重上疏曰:“夫兵革者,固前代所以诛暴乱、威四夷也。然其役皆在奸雄已除,天下无事,从容庙堂之上,以余议议之耳。至于中夏鼎沸,九域盘互之时,率须深根固本,爱力惜费,未有正于此时舍近治远,以疲军旅者也。昔尉佗叛逆,僭号称帝,于时天下乂安,百姓康阜[阜:丰富。],然汉文犹以远征不易,告喻而已。今凶桀未殄,疆埸犹警,未宜以渊为先。愿陛下抑威任计,暂宁六师,潜神嘿规,以为后图,天下幸甚!”吴主乃止。
吴主数遣人慰谢张昭,昭固不起。吴主因出,过其门呼昭,昭辞疾笃。吴主烧其门,欲以恐之,昭亦不出。吴主使人灭火,住门良久。昭诸子共扶昭起,吴主载以还宫,深自克责。昭不得已,然后朝会。
陆瑁再次上书说:“战争,固然是古代用来讨伐暴乱、威慑四方蛮夷的行动。然而这样的战事要在奸雄已经消灭,天下太平,在朝廷上从容地充分商讨之后才可以进行的。至于在中原战乱纷纭,九州之地各自盘踞相互攻打之时,大都必须加深加固本国的根基,爱惜民力,珍惜财物,没有在此时舍近治远,使军旅疲劳的。过去尉佗叛逆,僭越称帝,当时天下太平,百姓安居富足,但是汉文帝仍然认为出兵征讨并不是易事,只是派遣陆贾前去劝喻罢了。现在首恶元凶还没有消灭,边境地区的报警没有止息,不宜先去征讨公孙渊。希望陛下抑制怒火,任用计谋,暂息六军,秘密谋划,以后再去图谋,则天下万幸!”吴主这才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