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身莫赎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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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你的弟妹们曾不止一次地开玩笑说：“我大姐是重点保护的大熊猫。”孩子们每次来电话，临了也总要加上一句：“照顾好我妈。”我比他们更了解你的病情，知道你就像那吹成泡泡的玻璃咯嘣儿，一不小心就会碎，多少年来，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抱在怀里怕压了。扪心自问，对你的照顾也可算得上是无微不至。
从1976年比较明确地知道你的病情后，在我的记忆中就极少哪怕一两句拌嘴惹你生气的记录，不管我心里有多么大的委屈，一想到你的病，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92年到北京中日友好医院住院，对你的病情进一步确诊后，为了有利你的病，从那年起，在当时连京城大医院的医生中也只有极少数人听说过“氧立得”这种吸氧器的情况下，你便开始用上了它。第一个用的旧了，又给你买了第二个。2000年之后，更是买了便携式吸氧器。当时，家乡全城的医院都在用制氧厂的工业用氧，我却生怕对你的身体不利，坐火车，挤汽车，往返于家乡与省城之间，专程为你去灌省城制氧厂的医疗用氧，一直到2006年家乡有了医用制氧厂。06年大冬在北京买了房我们第一次去后，为方便你吸氧，又在北京专门买了一个更大更先进的吸氧器。近几年，由于你经常无规律地晕厥、抽搐，我的睡眠变得很轻，夜晚你的一点点轻微的响动，我都会立刻惊醒。白天更几乎是寸步不离，一刻不分，即使上厕所，超过十分钟，我也必会立马去看。
我常常想，你自2000年开始就有晕厥现象出现，我却在此后的几年中，为生计所迫，仍然外出打工，如果这期间你有什么不测，我将罪在不赦。于是，在两个孩子都工作以后的2004年秋终于痛下决心彻底打包回家。
我又常想，你多次晕厥、抽搐，我若打120急救，你却在一、两分钟后便安然无恙，一切如常；但若不打，万一发生意外，我亦将百身莫赎。我真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呀！我真害怕有一天，我们几近一生竭尽全力、苦心经营的幸福会让我在一眨眼之间给弄丢了啊！
谁料想，它竟然真的瞅准我防范之疏漏突袭而至，让我始料未及，百身莫赎：
为什么不在10月前天气暖和的时候就进京呢？就是提前一个月进京，今天的悲剧不是也完全可以避免吗？孩子们每次电话上都说，如果家里冷，就早点来吧；你小妹妹来家，发现屋里很冷，也劝我们早点去。可这些，为什么就打不动我们的心呢？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此前我们并没有把生活的重心放在北京。我反反复复地追问自己：两个孩子已在北京工作好几年，为什么我们还不把生活重心放到北京呢？你完全可以责备我：不是说早就想一家子到北京了吗？为什么却迟迟没有实际行动呢？
从客观上讲，随着房价的快速上涨，实现在京城拥有我们单另住房的梦想越来越难。大冬才刚买了房，二冬的房尚无着落，咱们在北京买房的事短期内根本无法提上日程。特别是兄弟俩都还没结婚成家，咱们怎么能现在就丢下家乡的家，把生活的重心放到北京呢？
但从主观上讲，关键是我没有把你的身体状况和居住地的环境气候温度等紧密地联系起来，或者说虽也想到了，但没能想得那么深，那么透，没有意识到这些对你的生命竟会如此重要。你时常对我说，从你的家乡调到我的家乡，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我也早感受到这一点。同样，我们也知道北京的地理、气候、环境等都比我们家乡好。那年过春节大冬去了三亚，说起三亚的气候环境如何如何好，我们还半开玩笑地说，那咱俩在三亚买套房子住吧。反过来，每当我们在电视上看到攀登珠峰的画面时，你总会说，要去了那里，你可能连一天也撑不了。可惜的是，对这些，我们只是说说而已。如果此前，我能像今天这样把你的生命和气候环境如此紧密地联系起来，二者几乎划上等号，那其它一切所谓的“条件”还在话下吗？北京的“条件”明显比家乡好，有这一条就足够了，我们还等什么呢？暂时不能把生活重心放到北京，难道就不能每年去北京过冬吗？父母兄弟挤在一起有什么不可以，我们刚调到一起时不是祖孙三代都挤在一起吗？可那时我千方百计想调回我的家乡，首要的考虑是照料年迈的父亲，并不是你的身体，你调回去后，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只是客观效果，并不是我们的主观动机。
更让我觉得百身莫赎、愧疚终生的是，已经有了那样的经验，却未能把它推而广之。如果我们早早把生活的重心放到北京，一年只在最热的暑天回家乡住两三个月，那你岂不是又会像换了个人一样，在北京健健康康的生活几十年！
我和你共同生活几十年，为治你的病多次进出大医院，感同身受地经历了你无数次病发时的痛苦，应该说，在这个世界上，对你病情的严重程度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没有人比我更懂得你发病时该如何处治，但现在，我仍然深感对你病情的危重程度和身体的脆弱状况还是缺?深刻的认识和了解。每当看到你箭杆般干瘪枯瘦一如*十岁老奶奶的手脚，我总是倍感心痛，但总想着这只是先天性心脏病的一个表征，并未把它当作是生命极度脆弱的表现，不敢、不愿去想那些也许眨眼之间就会发生的可怕的事，结果到悲剧真的降临时慌作一团，不知所措。是我的无知和麻木，把你弄丢了，我真是百身莫赎，真真痛煞人也！
我们之所以从去年起决定进京过年，完全是出于孩子们过年买票难，连续几年都是大年初一才到家，屁股还没坐稳就得急着去买返程的车票，而又往往无法如愿。这种年前回不来、年后走不了的情势，才让我们去年想到自己进京过年。今年与去年完全一样，暖气同样的不热，家里同样的冷，时间同样的安排，去年一切顺利，今年怎么会发生问题呢？所以压根儿就没往别处想。还由于我们大半生吃苦惯了，饿能受得，渴也能受得，热了能忍，冷了也能忍，所以便根本没把它当回事。更何况去年在京过年，发现北京的冬天家里特别热，但外面特别冷，而且风多风大，极易感冒。再说，米面粮油、水果蔬菜等一应生活用品都是按此时间置办的，早早走了，这些东西岂不全浪费了。
总之，什么都想到了，偏偏就是没想到冬至前后是最易发病的时节，家里太冷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一旦发病，后果将不堪设想。等到新年前后你开始染病，才后悔莫及，意识到此后不能再在家乡过冬，得把生活重心放在北京，每年只在最热的六七月间在老家住两三个月。没想到这时大错已经铸成，一切竟无法挽回，真真痛煞人也！
美美，是我没牵紧你的手，是我把你推到那面去的呀，我真是百身难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