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合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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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普朗格《赫耳玛佛洛狄忒与萨耳玛西斯》
这幅画似乎有些奇怪……相信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吧。
异常狭窄的画面加上奇特的构图。前景与背景的距离感难以把握,看起来分明身处于森林中,却有一道好似探照灯般的强烈光线从画面一侧打到女性的背部。
纠结地扭曲着裸身的女子究竟在做什么?她和正逍遥自在地在泉水中泡脚的少年是什么关系?这些谜团固然叫人摸不着头脑,然而画中女子那经过精心设计的姿势、因人体比例被不自然地拉长而产生的反古典性,与其凹凸有致的扭身、臀部肌肉的凹陷,以及泛起红潮的耳朵相互映衬,会令观者(尤其是男性)产生奇妙的兴奋感。
众所周知,画家常常利用神话故事的题材,创作符合委托人兴趣的“情色艺术作品”。这在当时是非常普遍的事,所以即使画面的大部分都被裸女占据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即便如此,本作品中花大工夫精心绘制的左半部分,与让人怀疑是不是已经没有余力,所以只好草草了事的右半部分之间,存在极大的落差,让人觉得不如干脆把画面从中间切开,让左半边的女性像独立成画岂不是更有魅力?
话虽这么说,但如果丢掉了那个看似碍眼的少年,这个故事就无从开始了—
这位少年名叫赫耳玛佛洛狄忒(Hermaphroditos)。
这个名字的发音对日本人来说相当的拗口,不过其实这只是把父母的名字直接拼在一起,将词尾改成男性形而已,非常简洁明了。即是说,父亲Hermes(赫尔墨斯)+母亲Aphrodite(阿芙洛狄忒,也就是维纳斯)= Hermaphroditos(赫耳玛佛洛狄忒,类似于日本的太郎花子这样的名字,当然,这个命名具有重要的含义)。
商业和旅行之神赫尔墨斯是一位体态健美的运动型男,是希腊青年男子的理想典型。而关于美与爱欲的女神的外貌,相信已经不用再多费笔墨描述了。那么这两人结合生下的儿子,当然是个百分之百的花美男了。
花美男赫耳玛佛洛狄忒在15岁的时候[神应该是没有年龄的,但奥维德的《变形记》(Metamorphoses)中也清楚地写出了赫耳玛佛洛狄忒的年龄,这其中也另有深意]离开家乡四处漂泊,辗转来到了吕提亚地区一处清澈的泉水边。
住在这泉水中的宁芙(仙女),就是本作品标题中的另一号人物萨耳玛西斯,正在附近摘花。她看到从远方走来的少年,一瞬间坠入情网,于是立即上前求婚。即使对方吃惊、害羞,她也毫不在乎地上前强吻。
哇呀呀,真是个直截了当的小仙女!这个一辈子待在乡下,基本上与井底之蛙毫无区别的村妹子根本不知道害怕,所以才会毫无顾忌地对眼前这个属于超特权阶级的城里少爷(父母可都是位列奥林匹斯十二神的超级精英)展开技术含量为零的追求行动。虽然很勇敢,但无论怎么看成功率也是零。
不出所料,大少爷赫耳玛佛洛狄忒果然冰冷地拒绝了村姑萨耳玛西斯:“走开!你要是不走,那我走!”于是萨耳玛西斯只能沮丧地撤退了。然而,她终究无法彻底死心,仍然躲藏在附近偷看心爱的少年。
为什么赫耳玛佛洛狄忒不主动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转到别处呢?只是单纯地喜欢这个地方?还是因为天气太热懒得动弹,想在这里继续泡脚?或者说在内心深处,他其实对这位年长(?)的女性抱有些许好感?
巴托罗美奥·斯普朗格
《赫耳玛佛洛狄忒与萨耳玛西斯》
1582年左右,油画,110cm×81cm
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藏(奥地利)
如果答案是后者的话,那萨耳玛西斯长得应该还不赖。(“宁芙”是寄宿在自然界的精灵,一般以美貌的年轻女子形象出现,但有一种说法认为萨耳玛西斯是丑女。)
终于,少年以为刚刚对自己纠缠不休的女子已经走远,于是脱下衣服将身体浸入泉水中。看到这一幕的萨耳玛西斯实在无法抑制自己即将井喷的情欲,无论如何都想让少年成为自己的人,因而迅速脱光自己的衣服,也跳入了泉水中—
说到这里,这幅画作的谜团解开了。画中这位让人震撼的女性是萨耳玛西斯,她面对裸体的赫耳玛佛洛狄忒已然忘乎所以,左手正急不可耐地扯下内衣,同时抬起一只脚,右手要去解开凉鞋的带子,而鲜红的上衣早已丢在脚边,乱成一团。
萨耳玛西斯对赫耳玛佛洛狄忒的裸体兴奋不已,而鉴赏者对萨耳玛西斯的脱衣姿态兴奋不已,这是画家原本想要达到的目的。不过很可惜的是,身为关键人物的花美男画得实在有点儿普通(只凭这副尊容,实在辜负了人们的期待啊……),故而没有彻底发挥作用。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这幅画看起来才会有些不同寻常,不过,女性在情欲之火燃起瞬间那份妖艳妩媚,的确被完美地表现了出来。
那么这个故事的后半段是怎样的呢?在水中,萨耳玛西斯扑上去一把抱住了赫耳玛佛洛狄忒,就像“藤蔓绕杆”或者说“蟒蛇缠住猎物”一般紧紧贴住少年的身体,向神祈祷:“请让我们两人永远像现在这样紧密相连吧。”于是—不知道是哪个糟心的神—居然接受了小仙女的请求!
结合在一起的少年和宁芙最终不分你我,彻底合为一体,变成了既是男人又是女人的姿态。
到这里,故事还没结束。在自己被压倒前的瞬间,赫耳玛佛洛狄忒也向神(听说是呼叫了自己的父母)祈祷道:“今后浸泡在这个泉水中的男性,身体全都会变得与我一样!”
这个愿望也被神所接受。从此以后,只要接触过这个泉水的男子都会变成双性人。
说到雌雄同体,我们常常使用“Androgynos”(=andro<男性>+gyne<女性>)这个词。现在这个词基本与Hermaphroditos(赫耳玛佛洛狄忒)作为同一含义使用,不过准确来说,Androgynos是指“本身具备两性特征的人”,而Hermaphroditos的意思是“对立两者的结合”。两者在意思上存在微妙的差别(虽然结果都一样)。
关于与生俱来的雌雄同体,柏拉图(Plato)在《飨宴篇》(Symposium)中阐述了著名的三种性别说,具体内容是这样的—
过去的人类有三种,分别是太阳所生的“男男”、地球所生的“女女”、月亮所生的“男女”。这三种人类都背贴着背,有两张脸,两副性器官,手脚八只,眼睛和耳朵各四个,呈球形(这种身材要怎么移动?)。与大地交合进行繁殖(要怎么做呢?)。
他们的视野有360度,听力也是现在的好几倍,手脚粗壮有力,连神明也不畏惧。由于人类过于傲慢,震怒的宙斯借助阿波罗的力量,将人类像切西瓜一样一分为二。如此一来,人类开始向往过去完整的姿态,因而永远地寻找着自己失落的另一半。也就是说,“男男”、“女女”成为同性恋,而“男女”就是异性恋。
萨耳玛西斯是不是也在赫耳玛佛洛狄忒身上,看到了自己失去的那一半呢?
其实不然。
因为赫耳玛佛洛狄忒已经同时拥有了父亲的男性名字和母亲的女性名字。这是他早已注定好的宿命,即是说,他虽然生为男性,但同时内含女性的特质,这暗示着无论同性还是异性都会被他吸引,而他本身也既能爱女人又能爱男人。
15岁这一年龄也并非偶然。这个年纪的少年刚刚脱离儿童时代,却又尚未进入青年期,其样貌身姿之美,很容易被误认为女性。这是选择作为男人活下去,还是作为女人活下去的临界点,同时也是既为男儿身又是美娇娘的最后时间。就像是白昼尚未退却、夜晚仍未降临的黄昏,妖冶而美好的刹那时光。
在那个时候,赫耳玛佛洛狄忒在遭遇陌生女子的猛烈攻势时,像不经世事的处女一样害羞地退避,丝毫不知道这只会让对方的欲火越燃越旺。
不,也许他其实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什么。有一种男人(或女人)虽然嘴上拒绝,却摆出一副欲拒还迎的姿态,留出空间吸引对方不断深陷其中。
另外,或许可以解释为由于对方是女性,所以赫耳玛佛洛狄忒对其产生了厌恶感。如果接受了萨耳玛西斯,那么自己内在的女性特性也会增强,这让赫耳玛佛洛狄忒感到害怕。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了成为真正的男人,他应该会接受男性的求爱吧!
虽然这个故事的主题旨在说明双性人产生的根源,但其中明显包含着男性对女性的憎恶情绪,甚至是对女性的恐惧心理。
男人有时会觉得女人的爱“像藤蔓一样”、“像蛇一样”纠缠不休、难以甩开吧。无论是被藤蔓覆盖而枯萎的大树,还是被蛇绞杀的动物,都似乎是自己未来的写照。男人们害怕被女人吸干精气,害怕被女人的爱牢牢钳制、无法呼吸。
科幻小说中有一种叫作“侵略系”的类别,经常以外星人侵占地球人的身体为主题,这种想法的来源可能也是男性眼中的一种女性的变形。甚至有人认为,瓦格纳(Wagner)的歌剧《漂泊的荷兰人》(The Flying Dutchman)中,荷兰人船长被女性救赎这样的说法是错误的,其实船长心里觉得,难得自己能够穿越大海不断冒险,尽享人生的乐趣,如果被一个女人拖了后腿那就惨了。
是不是男人都抱着扭曲的女性观?
其实也不尽然。男人的恐惧感并非空穴来风。女人这种生物,一旦开启恋爱模式,的确有很多夸张的行为。当爱的热情达到顶峰时,女人们就像神话中的萨耳玛西斯一样,会用自己的身体紧紧贴住对方的脑袋、身体、脚等各个部位。如果有可能的话,女人们恐怕会把自己从毛孔里注入对方体内。
不过,如果真的与对方一体化到这个程度,那对方在与不在其实都无关紧要了。我虽然不理解这么做到底有什么乐趣,不过也许因为自己也一起溶解了,或者是因为得到了奴隶,一部分女性对此感到非常满足。反之,也有人因此产生了地狱般的怨念:“过去的你到哪儿去了?”女人们恐怕会这么苛责对方吧。不过大部分情况下,女人都会因为厌倦这种状态,转而去寻找新的对象。
啧啧,真可怕……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就像男人终日任意妄为一样,女人也是一生不羁、爱自由的。
巴托罗美奥·斯普朗格(Bartholomaeus Spranger,1546~1611),出生于荷兰,在法国及意大利学艺后,成为哈布斯堡王朝的宫廷画家。
不久,怪人皇帝鲁道夫二世(见“‘英雄’诞生”一节)将宫廷迁到布拉格,聘请斯普朗格担任首席宫廷画家。由于皇帝的兴趣,布拉格成为炼金术师、魔法师、占星术士云集的“魔法之都”,城中汇聚了全世界的奇珍异宝。鲁道夫二世在绘画方面也偏好独特的作品,斯普朗格在他的宫廷里被授予爵位,一生为皇帝绘制了许多符合其口味的情色神话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