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祸从天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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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日，农历正月二十九，在一片悲痛声中来到了。
为了支撑一天的旅行，美美五点多早早起来做下的一点点面条，我们俩吃来吃去还剩下大半，泪水和着饭强行下咽，我一碗饭三次还没有吃完。
六点多钟，我们上路了，开始了生平最悲痛的一次旅行。汽笛轰鸣，好似在痛苦的号啕，列车咔哒，撞击着我悲痛的心灵，车箱里人声嘈杂，我听来像是一片哭声。我眼里沁着泪水，反反复复地沉思默想，自己问着自己：母亲现在还有的吗？
人们说，有最亲的人没有见是会等着的，我还没回去，母亲不会就走了，母亲现时一定还在顽强地等着我……母亲这时可能已不省人事了，我回去还能认得我吗？还能和我说一两句话吗？……快些吧，火车开得快些吧……我看着表，秒针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着，一点也不理解我的心情……我的心情只有美美理解，她在我旁边尽其所能地安慰着我，让我的心稍稍放开些……
下午四点半，火车好不容易开进了家乡的车站……
快，快往前赶，回去就一切都明白了。我不知从哪来的劲，一夜没睡没躺、一天没吃没喝的我，竟能把车子蹬得飞快。
快进村了，等待着我的是什么呢？命运在怎样摆布我啊？“妈妈，妈妈”我暗暗祷告着进村了。
气氛很不正常，十字街口站着不少人，我和他们打了一下招呼过去了。
“儿回来了……好好哭吧……”后面人的话语隐隐约约传进耳里，我的心就要跳出胸膛了，泪水不能控制了……
快进门了，“岁头纸”模糊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啊？！？！？！……
我脑袋轰响，两眼发黑，四肢无力，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进了院子的，车子丢在了何方，我不顾一切地跑进了灵房……
“妈妈呀，妈妈呀！”母亲静静地躺在灵柩里，再也不理我了……
“妈妈呀，妈妈呀！”我头不知该往哪撞，我手不知该往哪放，我头撞着灵柩，我爬倒在灵柩下，我手撕抓着干草，胸口堵得满满的，憋得哭不出声来，气接不上来了……
“我……我……我的妈妈呀！妈妈呀！”多少时刻过去了，我才能放声大哭……
母亲啊，母亲，你在离开我时想了些什么？
母亲啊，母亲，你还有什么话要吩咐我们？
你一定想到了刚刚离开你身边四天远在异乡的你的心肝，你是多么地想念他们啊！
你一定想到了你的儿女还很小，还刚刚成人，你还要给他们办多少事啊！他们会怎样想念你啊！
你一定想到了父亲，他会怎样地渡过晚年啊！
你一定想到了你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这个家，这个家怎能离了你啊！你该有多少话要吩咐，该有多少事要安顿啊！
你一定想到了……
你一定想到了……
母亲啊，母亲，你可能什么也没有来得及想，病魔已经夺去了你深谋远虑的神志……一切能用的药物用尽了，一切能用的措施用尽了，而你心脏的跳动却越来越微弱了……
妈妈，妈妈，为什么你的血压这样高，但以前却没有明显的症状？
妈妈，妈妈，为什么在你生命力还很旺盛的时候，心脏却停止了跳动？
妈妈，妈妈呀！怎能舍啊，你的心肝；怎能丢啊，你的家园！
妈妈，妈妈呀！是谁夺去了你宝贵的生命？是谁给我们降下了弥天的灾难？
我哭啊，哭得呼天呛地，死去活来，我从灵房哭到正房，又从正房哭到灵房，我抱着父亲哭，我抱着妹妹哭，我抱着美美哭……疲累的我一夜未能成眠，漫长的夜在哭泣中度过……
34年前母亲离开我的那一幕与今天你离开我的这一幕是多么地相像啊！都没有一天卧床不起，都没有一夜让人服侍，都没有一丝哀伤，都没有一句嘱咐……但都把无边的悲痛，无涯的愧疚，无尽的哀伤，无穷的思念留给了我……
母亲离开我时，我们刚刚和母亲在一起过了春节，与母亲分开仅仅四天。记得那天，我们走时，母亲送得特别远，一直送到十字街口，还恋恋不舍，一直看我们走到村外南口，连人影也快望不见了，还站在那里。莫非母亲早有预感，想到这是我们母子的最后一别吗？你离开我时，我们刚刚到了北京，要与孩子们一起过春节，可同样，仅仅四天，你便……莫非你也早有预感，想到这是你与我们的最后一别吗？
记得在母亲突然离开我们时，因为此前家里的一切全是母亲掌管，要找的找不见，要办的不知该怎办，父亲曾极度悲痛地对我们说，这个家就像是天塌了一样。母亲逝世一周，父亲即病倒，母亲出殡之日正是父亲病危之时。悲中加悲，愁上加愁，我兄妹二人，如何承受？父亲病二十余天后渐愈，然母亲“五七”后，我与妹妹又双双同时病倒，卧床不起。老父一人护理奔忙，劳神担忧，大病初愈之人如何经得起？母亲逝世，我父子三人亦小死一遭矣！我在慈母仙逝百天纪念日作的《祭母诗》中曾写道：“慈母仙逝百日中，父子三人半死生。”
今天，你突然离开我时，我的感觉真如同地陷一般。孩子们虽已?而立，但尚未成家，对我，对他们，必是终生遗憾。我虽已过花甲，但在老年队伍中只能算是孩童。母亲离开我与你离开我，其极度的悲痛无疑是一样的，但母亲离开我时，身边有你，我虽极度悲痛，但不会感到孤独，不会觉得无望，而现在这种孤独无望的感觉则时时袭来。人们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随着时间的推移，极度的悲痛也许会渐渐趋于平静，但无穷的孤独却不仅不会平静，反而会更加强烈。人世已近尾，天堂尚遥远，天塌尚有女娲可补，地陷从无神祉援手。父母不能跟儿女一辈子，但夫妻却该白头偕老，齐年尽老，我觉得自己好像堕入一个无底的黑洞，任暴雨狂潮无情地冲刷摔打，不断地陷下去，再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