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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满月将近,繁星果然不见了,玲斗抬头望着天空想道。今天是晴天,没有云,玉盘般的月亮毫无保留地散发着皎洁的光辉,照得一颗星星也看不到。
玲斗看了看手表,马上就要到午夜零点了。差不多快出来了。他从折叠椅上站起来,朝树林走去,来到通往神楠的小径入口驻足等待。一道光柱从树林深处逐渐靠近。对面的人似乎注意到了玲斗,稍作停顿后走了过来。
等到看清那人的面容,玲斗招呼道:“辛苦了,祈念还顺利吗?”
优美歪了歪脑袋,似乎在自问。她的表情有些僵硬,整个人仿佛仍陷在紧张的氛围中。
“你父亲的念,都接收到了吗?”玲斗换了个问法。
优美望着远处,做了个深呼吸,看向玲斗。“你……太厉害了。”
玲斗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我?为什么这么说?”
“你守护着那棵神楠,这就已经很厉害了,真的很厉害。”
玲斗摊开双手,苦笑道:“我只是个引导员。不过,看来祈念很顺利。”
“嗯,非常顺利。”优美的眼神依然有些茫然,就像灵魂因祈念而离开了身体。
“听到喜久夫先生的曲子了吗?”
优美倏地睁大双眼,缓缓点头。“听到了,特别清楚。”她双手抵在胸前,“太感动了。”
“冈崎女士弹的和你听到的有区别吗?”
“嗯,”优美点头说道,“完全不同。”
“啊?”
优美双手贴上脸颊。“说完全不同可能有点过分,冈崎女士弹的曲子中有一个特别重要的东西没有体现出来,原曲在爸爸的脑海中竟是那样回响的。现在可真是进退两难了……”
“你能向冈崎女士传达那个重要的东西吗?”
“不知道,但我觉得可以。”
玲斗从优美谨慎的口吻中听出了自信。“太好了。”
优美长舒一口气,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都这么晚了,我得赶紧回去了。”
“我送你上车吧。”
“好啊,谢谢。”
他们并肩走出神社。
“除了曲子还有什么?”玲斗问起令他在意的事,“你父亲的各种回忆是不是也一起接收到了?”
“那些啊……嗯,差不多都接收到了。”优美的话中似乎另有深意,她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一样?”
“怎么说呢,就是爸爸不光有善良的一面。”
“啊……”
“我一点也不意外。现在这个时代,只当个好人可没法活下去。为了养活一家人、给员工发工资,有时需要抓住他人的弱点,甚至排挤对方。干干净净、堂堂正正、漂漂亮亮地做人简直是做梦。我自己也是这样啊。现在如果有人要看看我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我肯定不愿意,因为里面装了很多忌妒、偏见和其他见不得人的想法。所以我觉得,敢于寄念的人一定对自己充满信心。如果糊里糊涂地过了一生,肯定没有勇气去寄念。”
“这么说,光凭敢去寄念这一点,你父亲就值得尊敬。”
“没错。”优美的语气中充满力量,“或许也是我逼出来的结果。”
“佐治先生告诉我,你跟他说的是如果正在做愧对家庭的事就放弃祈念。你都这么说了,他还能什么都不做,直接回家吗?”
“说不定来祈念的人中有很多都是不得不进去的,比如本人并不愿意,但祈念是世代定下来的规矩,如果逃避就会被人议论是做了亏心事。反过来说,堂堂正正地来祈念,也是在向外人表示自己对这一生问心无愧。”
“竟然还有这种作用。”玲斗顿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下了台阶,可以看到空地的一角停着一辆大型轿车。看来优美今晚借用了父亲的代步工具。
“晚安。”优美打开车门,边上车边向玲斗道别。
“晚安,今天辛苦了。”玲斗微微低头致意。
引擎启动,车灯随即点亮,轮胎摩擦着地面,车子开动了。看到驾驶席上的优美笑着点头,玲斗也嘴角上扬,挥了挥手。
车打着转向灯开到马路上,逐渐远去。玲斗转身折返,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堂堂正正地来祈念,也是在向外人表示自己对这一生问心无愧——他反复琢磨着这句话。
啊,原来是这样。玲斗突然看到了之前一直没有看到的东西。
29
悬在半空的月亮呈现出完美的圆形。玲斗拿着装有蜡烛的纸袋在值班室前等候。一个人影从鸟居对面走来,从身形可以看出是大场壮贵,脚步声略显沉重,似乎对今夜的祈念依旧抗拒。
玲斗起身迎接。“晚上好,恭候多时了。”
“别这么假惺惺的。”壮贵撇了撇嘴,“其实你心里想的是,这小子屡教不改,竟然又来了,是吧?”
“没有的事。”
“不用骗我,这么想很正常。如果我是你,早就看笑话了。”
“我不会笑您。福田先生呢?”玲斗看了看壮贵身后。
“他在车里等着呢。”
“这样啊,那正好。”
“怎么了?”
“上次您把一切告诉我之后,不是说我既然是神楠守护人,就应该给您提供建议吗?”
“是啊,怎么了?”壮贵的目光锐利起来,“难道你想出了好主意?”
“嗯,其实很简单。”
“怎么做?”
“一会儿您回到车上跟福田先生说,您和此前一样在神楠里点燃蜡烛回忆父亲,结果以前没有感知到的父亲的念都清清楚楚地传递了过来。怎么样?”玲斗微笑着看向壮贵。
“什么?”壮贵瞪大眼睛,“你是认真的吗?”
“非常认真。”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以这么做?”
“为什么?”
“这种谎话没两天就会被拆穿啊。”
“怎么会呢?其他人无法受念,只要您不说,就没人知道。”
“肯定瞒不住,我也想过总是这样太麻烦了,不如干脆撒谎说接收到了老爸的念。可是,肯定会不停有人问我具体是什么念。到时候我怎么回答?总不能说必须保密吧?”
“祈念的内容绝对不能对其他人透露,这样说呢?”
“怎么可能?”壮贵双手用力上下摆动,“你是神楠守护人,难道不明白祈念的意义吗?祈念原本的目的是让一家之主把信念和理念传给继承人。以我家来说,就是匠屋本铺今后该怎么经营。董事会那些人如果问我老爸是如何考虑的,我该怎么办?现编?”
“那是不太好。但您把能想到的都说出来不就行了?”
“能想到的?”壮贵眉头皱得更紧了,“想到什么?”
“当然是您父亲的想法了。如果大场藤一郎先生还在世,他会怎么做,会怎么考量?您一定可以想到。”
壮贵一脸厌烦,转过头去。“别说风凉话了,你了解我吗?”
“不了解,但上次您跟我聊了很多。您父亲曾说,即使知道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他也把您当成亲生儿子,这一点不会有任何改变,还说要尽他所能地教导您、锻炼您,不会手下留情。如果您父亲说的这些都出自真心,那他的信念和理念应该早就渗透到您心里了,哪里还需要通过寄念和受念来传达呢?至少在你们父子之间是完全不需要的。”
壮贵看上去如梦初醒,很明显,他受到了冲击。这种解读从未在他脑海中出现过。他很快抬起手,在脸旁摆了摆。“你太高看我了。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接替老爸呢?”
“是吗?那为什么您父亲明知道您接收不到,却不允许其他人来受念呢?和他有血缘关系的没有其他人了吗?我觉得他一直相信,即使儿子接收不到念,也一定能继承他的遗志。”
壮贵陷入了沉默,双手揣进大衣口袋,低头盯着地面。
一阵冷风吹过,玲斗感到耳朵被冻得有些疼。“我们还是先回值班室——”
“把蜡烛给我。”壮贵忽然伸出右手。
“您想做什么?”
“我要去神楠那里,想我老爸。”
“今天再试一下?”
壮贵摇了摇头。“我知道肯定没希望了。反正也接收不到念,不如好好回忆并领悟一下老爸对我的言传身教。”
“这样最好不过了。”玲斗递过纸袋。
“今晚估计要多花点时间。”
“没问题。”
“结束后我就回去了。你不用帮我看着,我一定会吹灭烛火。”
“好。”玲斗猜想壮贵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想从神楠出来后又被问及今后的打算。壮贵眼下正向黑漆漆的树林走去,玲斗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别着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