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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季亚斯·贝格家里,中庭静悄悄的,只有市集传来模糊的笛声打破寂静。陶盆里的玫瑰和茉莉盛开着,静止的空气中洋溢着浓郁的花香。角落的喷泉潺潺涌出,水花四溅洒落到附近发热的石径上,发出嘶嘶的声响。庭院中央有一株叶片呈三角形的大菩提树,浓密的枝叶向四处伸展。
在菩提树凉爽的树荫下,五个孩子盘腿坐在黄麻垫子上,正低头用功写字,手里的白色粉笔在平滑的黑石板上画着。总有一两个孩子不时抬头倾听远处的音乐,只有一个孩子始终静静坐着,抄写摊开在面前的波斯课本上的课文。
茉荷茹妮莎一笔一画地描摹着,脸上的神情十分专注,舌尖从齿间露出,专心不受干扰。
坐在她旁边的是哥哥穆罕默德和阿布尔,姐姐莎丽荷和妹妹卡荻嘉。
一声钟响,在寂静的庭院里回荡着。
两个男孩立刻跳起来跑进屋里,不久,莎丽荷和卡荻嘉也跟着进去了,只有茉荷茹妮莎留下,专心地做功课。他们的老师是清真寺的毛拉①,他合起书本,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坐在那儿看着这个孩子。
艾诗玛特出来,走进庭院微笑着。当然,这是个好兆头,经过这么多年的抱怨、闹别扭,还有“为什么我要读书”、“妈,好无聊”的抗议后,茉荷茹妮莎似乎终于定下心来学习了,以前午餐钟响时,她总是头一个站起来的。
“茉荷茹妮莎!该吃中饭了,孩子。”艾诗玛特叫她。
听到母亲的声音,茉荷茹妮莎抬起头来。碧蓝的眼睛仰望着艾诗玛特,脸上绽放出一朵带着酒窝的微笑,露出一口整齐均匀的洁白牙齿,前面一条缝隙有一颗恒齿尚未长出。她从芦席垫上站起来,向毛拉鞠躬后,走向母亲,她的长裙微微摆动着。
她走近母亲时,打量着她。妈妈总是这么整洁,头发用芳香的椰子油抹得发亮,在颈项处挽成一个髻。
第二十个妻子 第一章(2)
“今天上课开心吗,孩子?”艾诗玛特问道。这时茉荷茹妮莎伸过手来,轻触母亲的手臂。
茉荷茹妮莎皱着鼻子说:“我不懂的,毛拉都没教,他好像不是什么都懂。”艾诗玛特随即蹙起眉头。她赶紧问道:“妈,我们什么时候去皇宫?”
“我想你爸爸和我下周必须去参加婚礼,请帖已经送来了。爸爸会跟男士们在宫里,我奉诏到后宫去。”
她们走进屋里,茉荷茹妮莎放慢脚步和母亲同进。她才八岁长得很快,个头已到母亲肩膀了。她们步履轻悄地穿过阳台,赤脚在清凉的石板地上滑过。
“妈,王子长得什么模样?”茉荷茹妮莎问,尽量掩饰声音中热切的语气。
艾诗玛特想了一下:“他英俊又迷人。”然后略带迟疑地笑笑,又说:“也许性急了些。”
“我会见到他吗?”
艾诗玛特扬起眉说:“怎么突然对萨林王子感兴趣了?”
“没什么理由。”茉荷茹妮莎匆忙回答,“只是有皇室婚礼,而且我们将亲临宫廷观礼。他娶的是谁?”
“你若是要参加婚礼,一定得把当天的功课做完,我会跟毛拉讨论你的进度。”艾诗玛特微笑着对女儿说,“也许卡荻嘉也想去。”卡荻嘉和玛妮嘉是他们来到印度后才出生的,玛妮嘉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年纪太小,既不能上课,也不能外出。
“也许吧。”茉荷茹妮莎挥手表示不赞同,她手腕上的绿色玻璃手镯叮当一声滑到手肘。“但是卡荻嘉根本不懂宫廷规矩和礼仪。”
艾诗玛特将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向后一仰,笑道:“你就懂了?”
“当然。”茉荷茹妮莎坚决地点点头。卡荻嘉是个婴孩,晨课时没法安稳地坐上二十分钟,什么事都能让她分心:树上的鸟儿、争食坚果的松鼠、穿透菩提树的阳光。但这不是重点。“妈,萨林王子要跟谁结婚?”她又问。
“嫚白公主,她是琥珀堡的巴格万达斯王公的女儿。”
“王子都是娶公主吗?”
“不一定,但是大多数皇室婚姻都是政治联姻。这一回,阿克巴皇帝希望和王侯巩固邦谊,巴格万达斯同样想跟印度加强关系。毕竟,他现在是皇帝分封的诸侯。”
“我在想,嫁给王子会是怎么样的光景?”茉荷茹妮莎说,两眼呆滞,如在梦中。“做个公主……”
“或者皇后,孩子。萨林王子是王位的合法继承人,你知道,他的妻子或者妻子们全都是皇后。”艾诗玛特看着女儿欣喜若狂的神情:“但是皇室婚礼说得够多了。”她抚摸着茉荷茹妮莎的头发,脸变得更柔和了:“再过几年,你会离开我们,嫁到你丈夫家里,那时我们再谈你的婚礼。”
茉荷茹妮莎很快地看了母亲一眼。印度皇后!爸爸回家会讲述当天发生的事,阿克巴皇帝治国的小花絮,后宫女眷隐身屏风后旁听朝廷议事,有时静观不语,有时会用美妙的声音说个笑话或发表意见。在皇帝的后宫里,在宫廷里,多幸福啊!她多么希望能身为公主,那么她就可以嫁给王子,也许还会嫁给萨林王子。但是那样一来,艾诗玛特和季亚斯就不能做她的父母了,这想法叫她心悸了一下。她把手伸进母亲手里,两人继续走向餐厅。
快到餐厅时,她拉着艾诗玛特的手臂又说:“我可以跟你去参加婚礼吗?妈,求求你!”
“看你爸爸怎么说。”
她们走进餐厅,阿布尔抬头看,拍着身旁的坐榻对茉荷茹妮莎说:“来坐这儿。”
第二十个妻子 第一章(3)
茉荷茹妮莎立刻绽放笑颜地坐下。那天午稍后,阿布尔答应跟她在菩提树下玩击力单打①。这个游戏他比她在行得多,可以在木片落下前击中六七次。但他毕竟是男孩,有一回她教他缝一颗纽扣,他用针把指头戳得到处是血。她却至少可以连续击中木片四次。她两手交握,等着爸爸指示开饭。
用人已在波斯地毯上铺好红色缎布。现在他们鱼贯而入,端着橘黄色热气腾腾的鸡汤菜肉饭、褐色浓稠的山羊肉咖喱、用大蒜和迷迭香烤的羔羊腿、黄瓜和圆胖饱满的的番茄沙拉,撒上岩盐和胡椒,又挤了柠檬汁。领头的仆人跪下,把食物舀出,放在中国磁瓷上。接下来的几分钟,一片静默,全家人只用右手吃饭。吃完饭,装了热水和一片莱姆的铜碗端上来让大家洗手,随后是一杯肉桂口味的热姜茶。
季亚斯往后斜倚着坐榻上的丝质靠垫,环视着他的家人。他心里想着,他们长得真好。他们都是他的家属,他已拥有的两个儿子和四个女儿,每一个都各有特色、生气盎然。长子穆罕默德脾气有点乖戾,有时兴致来时会翘课,但那会随着时间改变的。阿布尔最有希望像祖父,也就是季亚斯的父亲,他有祖父心平气和的个性,还有一丝淘气的性情,喜欢捉弄他钟爱的妹妹们。等她们长大后,他会益发疼爱她们。莎丽荷现在已长成少女,连对自己的爸爸都突然害羞起来。卡荻嘉和玛妮嘉还是孩子,尚未定型,喜欢发问,对凡事都好奇。但是茉荷茹妮莎……
季亚斯心中笑着,最后将眼光落在她身上。她是他最钟爱的孩子,一个幸运之子。他平素不是个迷信的人,但不知怎的,他觉得茉荷茹妮莎的出生对他来说是个好兆头。在坎大哈那场风暴后,一切都是从那时开始的。
他们仓皇逃离波斯了,已有八个年头。坐在这个安适的房间里,季亚斯的思潮突然回到宫廷里,他被马里克·马撒德引见给阿克巴皇帝前的那一刻。他们经过一脸冷峻的皇宫侍卫,进入位在法提普尔西克里阳光炫目的外朝大殿。庭院挤满了人,皇帝的战象站在最后一排,脚交替承担身体的重量,额头上缀有金银饰物,驭象夫骑坐在它们粗厚的脖子上,膝盖伸入大象耳朵里。接下来的一排是骑着黑色阿拉伯马的骑兵,人马匹配,相得益彰。然后是第三层,也是最外一层,是平民百姓。在皇帝宝座四周的第二层是商人和普通贵族。季亚斯和马撒德就是站在这一排,在皇室贵族的后面。
皇上驾到的号令一经宣布,他们就齐腰弯下。季亚斯瞥见身后的大象笨重地跪下,驭象夫都弯身倾前,马匹和骑兵军官都低下头。等他们敬礼完毕,直起身体,他越过无数镶着珠宝的头巾,敬畏地凝视远方宝座上的那个人。